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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态价值”——年轻人的快乐源泉
作者：乌潘潘
面对羞辱怎么办？余秀华给广大女性上了一堂文采斐然的脏话大师课。
诗人余秀华的一场骂战，绝对可以入选 2020 最女权主义发言。在闪着光的”人没死，逼犹在“六个字前，《乘风破浪的姐姐》耗时 3 个月铺陈的女性力量显得分外苍白惨淡。
因为在微博上给歌手李健写情诗，余秀华被网友不依不饶地辱骂。
众所周知，在键盘侠的天眼系统里，一切古今中外的女性都可以成为打击目标，无论是穿制服摆拍的漫展少女，饰演过第三者的女演员，还是林徽因、斯嘉丽、薛宝钗……都逃不出鉴婊审视和荡妇羞辱。
在他们眼中，李健的标签是”低调音乐才子“、”禁欲系清华男神“、”深情款款好老公”，假如爱有天意，李健只能是传奇。而余秀华呢，脑瘫、残疾、其貌不扬还离过婚的底层村妇。悬殊如此之大，你余秀华怎么好意思传情，更何况大言不惭地写诗？
一个字：骂！ 无数的侮辱摁进一种侮辱去骂你，无数句脏话汇集成一句脏话去骂你，沿着网线，穿过大半个中国去骂你。
双方你来我往，口吐芬芳，舌灿金莲，佳句频出。骂得脱口秀界都跑来观战，骂得余秀华的账号从黄 V 升成金 V，骂到最后，大家不得不抱拳道一声——“余姐 slay ”。
详细过程大家可以去 @余秀华 微博围观，未成年人请在家长指导下观看。
面对恶意，应该怎么稳准狠地还击？余秀华给广大女性上了一堂文采斐然的脏话大师课。
01 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在被脏话激怒前，我们先分析一下脏话的合理存在机制。
首先，说脏话是人类的本能，这种本能早就生存在人脑的神经结构当中。世界上每种地方性语言都不缺骂人的词汇：德国人喜欢说和排泄物有关的脏话；荷兰人、英国人和美国人喜欢说和性有关的脏话；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人的脏话一般与鬼神有关；连最克己的日本人也会说“ばか”“ぶたの头”。
人类为净化语言做出过努力，但后来发现，禁止说脏话是不可能的，立法也不管用。就在不久前，美国弗吉尼亚州实施了 228 年的《亵渎咒骂法》被废除了，理由是违背言论自由，从此弗吉尼亚人民又可以随心所欲地口吐芬芳了。
大师也并不忌讳说脏话，比如马克·吐温、莎士比亚、马丁·路德。歌德把批评家骂成狗，莫扎特许多作品的歌词一般人没眼看，比如《O du eselhafter Peierl!, K.560》：
歌词赏析：我会在你的嘴上拉屎，我希望这能唤醒你。哦，快舔我的菊花，亲我的屁股！
调查显示，一个讲英语的普通人，每天说的话里有 0.7% 是脏字，和第一人称“我”的使用频率大致相当。
生活中一部分脏话有污染却无公害，只是单纯的助词副词，毫无攻击意义，比如“天太冷了”和“天太他妈冷了”，明显后者冷得更彻底。
脏话就像抗生素，用得越多越脱敏，比如“逼”这个字眼虽然难听，但日常语境下用的牛逼苦逼撕逼装逼苦逼，也逐渐淡化了侮辱的程度。和工作的搭档一起骂脏话，还有增强凝聚力的效果。
畅销淘宝的 OjbK 手机壳，当脏字变成一种流行，就失去了禁忌感，冒犯程度随之降低。
脏话也可以作为语气词，在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用望远镜偷看老师，用各种声调说了好几句“我操”来表示感情起伏。
没有指向性的脏话只是一种情绪宣泄，就像人世间许多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可以用平平凡凡的“我操” 两个字来表达。
如果要保持一个脏字的攻击性，就必须遵守这个字的禁忌，避免滥用。以前说一句“我操”发射出的攻击性，现在需要一百句“我操”才能达到效果。
发表在《心理学前沿》上的研究发现，在冰水实验中重复脏话会增加受试者的耐受性和疼痛的阈值，也就是说骂脏话有镇痛作用，还能排遣负面情绪。
在这个意义上，大家不妨试着偶尔张嘴骂一骂，轻轻一声操，快乐你我他。
02 叱嗟，尔母婢也！
当代互联网辱骂由以下几种元素组成：
人格侮辱：含智能障碍、职业歧视、身材歧视、嗜好歧视、种族歧视、宗教信念歧视。
排泄孔或排泄物：如粪便、尿、肛门；
不当比拟：如禽兽、母猪、废物；
性行为、生殖器或第二性征，多和“日、操”有关；
家族伦理方面：你妈死了。
相信气性大的朋友看到这儿就已经开始冒火了。
有指向性的脏话以辱骂伤害为目的，建立在伤害他人心理的基础之上。细分来看，各国人的痛点都不一样，冒犯别人的点一定是侮辱当地文化中最敏感的。对日本人来说，最狠的话是否定别人的价值，一句“你绝对不行，你绝对办不到”就够了。在信仰基督教的国家，最狠的话是“你是个魔鬼”或者“god damn you”。
中国人的痛点是什么？自古以来没有变过。台湾学者的研究论文《古代之诅詈语》，将古代文献里的脏话归纳为无后、不没、禽兽、食其肉……等等十余种：
《战国策·赵策》中，周烈王驾崩，各诸侯前去吊唁。齐威王迟到了，周王室派出使臣责问，“威王勃然怒曰：叱嗟，尔母婢也！”
汉高祖刘邦：“竖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
唐代的安西节度使：噉狗肠高丽奴！噉狗屎高丽奴！
元曲大家马致远的杂剧：兀的不是那傻屌？兀那秀才，你住者，我和你说话。
《水浒传》雷横母：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
《红楼梦》里的凤姐也是掌握脏话艺术的高手，骂人极其歹毒，一开口就是老祖安人了。
骂道童：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
骂赵姨娘：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妇们，别作梦！
骂尤氏：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你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
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
中国人讲究伦理纲常，最痛的痛点就是血统，鲁迅说，“攻击别人，却先去瞄准他的血统，在战略上，真可谓奇谲的了。”典型的“尔母婢也”就是骂别人“你这个婢女养的！”以污蔑贬低对方的母系血统，后来演变成“你个婊子养的”“你个丫头养的”，直到化为北京话常说的“你丫挺的”“你丫”。
中国自古以来风气保守，忌讳谈性，所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设定对方母亲为圆心，对方祖宗十八代为半径，以下体为武器，以意淫为技能，和对方族谱进行超时空性交，用侮辱的方式解答“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你到哪里去” 这三个人生终极问题。
最脏的脏话，莫过于血统、性交、畜生和恶心的全方位组合碾压，使出这招，所到之处，寰宇寂灭，所骂之人，换骨脱胎。比如明末清初的著名轻小说《醒世姻缘传·第十一回》：
那珍哥二目圆睁，双眉倒竖，恨不得把那一万句的骂做成一句，把那李成名娘子骂的立刻化成了脓血，还象解不过他恨来的。骂道：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淫妇歪拉骨接万人的大开门驴子狗臭屁！
03 “他妈的”与厌女症
不难发现，脏话里有浓郁的厌女倾向，比如骂女人为 “荡妇” “贱货 ” “破鞋 ”，一方面夸大程度；另一方面，把女性比喻成低贱的 “货 、鞋 ”，强化了男尊女卑的价值观 。
那些有关性器官和性行为的脏话，大多数也指向女性性器官。侮辱女性的词汇也要远远多于侮辱男性的词汇，而即便侮辱男性，也指向男性的母系亲属。
世界通用之骂——操，骂人者并非真的要发起这个行为，而是在行使”操“赋予的权力，达到威慑的效果。原始部族中最强壮的男性始终占据主宰地位，掌握交配和进食的优先权。“操”所指的不是性行为本身，本质上是政治行为，是在不平等权力关系中欺侮弱势者。
世上的一切都和性有关，除了性，性和权力有关。
“操/干/日” 后面一般承接的对象为 “妈” “娘 ”，男性很少成为被侮辱对象，并且选择 “妈、娘 ” 作为对象，这样的操作也在形式上成为对方的父辈，占辈分上的便宜。
对于女性来说，破坏贞节就等于失去尊严和自我，这种私有财产的丧失，更意味着男性权利的损失，更攸关血统纯正与否的阶级地位，这在父系文化中也是最大的羞耻。
无论是从脏话的文法结构、意指对象，还是从脏话使用环境，都可以看出这种两性关系的不平等，导致了女性面对脏话，天然就处于弱势。女性说男性的脏话，也很难有威慑力可言。
《英语的脏话》的作者托尼·麦克内里说：“到十七世纪末，女性从具有威力的物种，沦为听任指使的纯洁天使——这与语言干净开始作为‘女德’的新标准不无关系。”
英皇查尔斯二世的御用牧师理查德·阿莱斯特里出版的《仕女之思》记载，妇女频繁骂脏话便会导致变性——“神形俱化”，最终导致“姿态若男子“，阿莱斯特里还指出，女子言语不检点是对上帝所创秩序之莫大侮辱，“地狱所未及之处，世间最丑陋者莫如女子恶骂之声”。于是，十八世纪的社会风俗就倡导“男子要有力，女子要贞洁”。
脏话是直截了当、富于进攻性的天然具有强权属性，代表纯洁女子的对立面。直到今天，女性说脏话的偏见也远多过男性，于是脏话几乎成了男性专属的词汇。
在 20 世纪初期，语言学界已经普遍认可：“男子多用俗言鄙语，女子则爱低回婉转。”路易斯安那大学的罗伯特·奥尼尔认为，“由于女子和小孩普遍被认为较男人弱势，所以就有必要不让其接触诸如不合乎礼数的和情色的内容，因为这些都是属于强势群体的特权。”
所以，我们回头再看余秀华的诗，一位各种方面出于弱势地位的妇女，这样直白地在诗里谈论性和激情，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掌握两性关系的主动权，是多么带有攻击力的表达。
“男人写黄诗是风流，女人写为何就不行？”
04 女性脏话指南
英国作家安吉拉·卡特
“人们所使用的语言与权力、 意识形态有某种内在关系 , 特别是语言如何使某些人被他人宰制 , 而权力关系最后将会塑造成意识形态。”——福柯
英国学者在英国国家语料库中发现，女性公开骂脏话的频率已直逼男性，1986 年时为 33% ，2006 年为 45% ，再对比 20 世纪 90 年代的结果，2018 年女性使用“ fuck ”的频率已增长 5 倍。
现代女性说脏话的需求是什么？受访者表示，首先是为了排遣负面情绪，其次是贬低别人，也有出于人际关系的考虑，比如为了幽默和交友，有时说脏话是仅仅是不甘心局限于乖巧女孩的形象，想要故意造成性别反差。
随着时代越来越开放，大家对女性说脏话的接纳度也越来越高。
那英 9 年前的微博被做成手机壳，在淘宝热卖。
这些微小的改变给女性以激励和启发——当面对恶意侮辱的脏话，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
一是无视。
不理不睬，节能减排。脏话对他人造成的伤害，最主要是情感上的打击。实际上脏话指向的具体内容是不存在的，可人们听到脏话，会竖起汗毛，脉搏加速，呼吸变弱，皮肤的导电性也会改变——这些反应都说明人的情绪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即使大家心里清楚，是“cào 你妈”“死全家”“婊子”只是不切实际的诅咒，只要不当真，咒骂就无效。
二是化解。
就像脏话要保持禁忌才有效，博主@王天晓天王_ 建议大家，既然键盘侠可以找到任何理由对女性进行荡妇羞辱，张口就骂，那么女性也可以重新定义脏话，如果把荡妇、婊子、破鞋当作普通词汇，坦荡接受，婊一婊，世界更美好，脏话就失去了禁忌感和攻击力。
三是回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文明的方式和文明人沟通，和键盘侠不必客气。
via @看起来就很李海/weibo
开心去日，勇敢去操，尽情口吐芬芳，以女性的角度丰富脏话的词库。
就像张爱玲说的：“尽我最大力量，别的就管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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